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芳 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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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1年9月30日 16:59 |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|倒序浏览 |阅读模式

芳 踪

编者按:近日读到高尔泰先生写的《广陵散》,心情久久不能平静,夜难入眠。脑海里跳出来的第一个词汇是:芳踪!为什么出这样的反应,我也不知道。事后自己去找原因,愣是找出了两条理由:第一,这篇文章里写的关于一所学校的风气和一群师者的风度,确是一种令人陶醉的芬芳,就在读文章的时候我还真真切切地闻到了那份芳香。第二,现今时代的中国教育,芳踪难觅。对了对了,是“芳踪难觅”这个词让我无厘头式地冒出了“芳踪”的意影。后又联想起陶行知与南京晓庄师范学校的故事,觉得陶行知的教育思想与实践,也是社会上消失已久、在我心深处则一直一往情深的芳踪。我在想,从王明夫私塾到和君商学院,实际上是以草根的力量走在寻觅芳踪的路上,何时自发芬芳呢?隐含的思考是:和君商学院,该养成并最终确立起怎样的师风和校风,才能让这份事业真正的芳香四溢、四季如春、人才辈出?


广陵散

宁沪线上位于镇江和无锡之间的丹阳市,是一座毫无特色的小城。正则艺专所在的白云街,是一条毫无特色的小街。战后才从重庆迁回原址的私立正则艺专,是几栋灰色的二层楼房,也毫无特色。但它拥有几位赫赫有名的教授,特别是吕凤子先生和杨守玉先生,吸引了许多来自全国各地的学生。

吕凤子是学者型画家,精通理论,以画罗汉和菩萨著称,诗、书、印并重,是当时画坛的重镇。他所创办的正则艺专,论画极重意境,崇尚“文人画”传统的功力和品味。成为名校,不是偶然的。我去时,他已很老,不再亲自上课,只当名义上的校长。穿着老式长衫,有时到画室里转转,有时拄着拐杖,在荒凉的校园里散步。矮小、瘦削,微微有点佝偻。眼镜的黑色边框很粗,就像是粗墨线画的。

杨守玉是个很老的老太婆,终生未婚,索居独处。她所创造的画种“乱针绣”,是用针线代替画笔和色彩,在布上作画。无数不同色彩不同长短的丝线,不规则地相互横斜交叉错综重叠,近看一片混沌无序,远看人物风景生气洋溢光影迷离。画法有点像印象派的点彩,但要用点彩法临摹它根本不行。它的每一幅都是独特和不可重复的。无论是深巷里墙头落日的余晖、灯影暗处的裸女、雨中的树或者阳光下灼灼生辉的一团黄花,都像是不久就会消逝的东西。猛一看你感觉到的不是肌肤而是肌肤的温暖与弹性,不是雨水而是雨水的清冷和馨香,不是花团而是花团的快乐的喧嚷。再细看,又都没了。这很难。杨氏门生虽多,仍难免感到寂寞,有句云,“急管繁弦听无声”。

她惟一的传人吕去疾先生,是凤先生的长子,五十多岁,笔名大吕。也确实是黄钟大吕,不但乱针绣青出于蓝,油画、雕塑、大泼墨无不绝倒。据说艺事尚专,博则难精,我想那是才小者言。才大者若韩愈、稼轩、达芬奇、杜尚辈,都能兴寄无端,忽豆人寸马,忽千丈松,何羁于专?先生教画,很少讲具体技法。看某生画,他会说色彩能发出声音,阴沉有阴沉的响亮,那些用灰不溜秋的哑巴颜色来处理蓝调子的人,成不了大画家。看某生画,他会说画画是一种快乐,过程就是目的,要能随时停下都是好画。那种画时没有快乐,直要到画完了才算苦尽甘来的画家,是平庸的画家。看某生画,他会说,小青年怎么就结壳了?艺术的生命是变化,结了壳就完蛋了。我听之悚然,刻骨铭心。

其他老师,也都各有千秋。程虚白先生讲构图学,爱用书法做比喻,要我们从字形结构的变化吸取灵感;黄涵秋先生教书法,讲的却是音乐,一三五和弦和二四六和弦,还有武术的招式和舞蹈的动作,说书法就是纸上舞蹈和无声的音乐;张祖源先生讲美术史,说史家们忽略了源远流长的指头画,说着当场就展纸磨墨,画给我们看。那指甲画出的细线轻悠而富于弹性,手掌摸出的墨痕波诡云谲,确有笔不能到之处……这种不拘一格挥洒自如的学风,我在别处再没见过。

正则学制,分二年、三年、五年三种。我在五年制,叫做“绘绣科”,到四年级可选学油画、国画、雕刻,也可选学乱针绣。乱针绣是正则的王牌,绘绣科就是为它设立的,别的院校没有。但它太难,只有几个人选学,练就一套从画布正反两面同时反向穿刺的技巧,速度之快,就像两只手都在高频率颤抖。但是绣出来的作品,吕去疾先生说,只能算是工艺品。他们到头来,还是选学了别的,否则不得毕业。但我们班上的同学,都想走这畏途,想成为这门绝技的第三代传人,很用功。每个人画好的画,都要钉在墙上,互相观摩品评。画家墙上一排排新作,呈现出一股子欣荣进取的气氛。画室日夜不关,晚上十点以前,总有人在灯下作画。我那时十五岁,是全校年龄最小的一个,画名挺好,颇受注意,所以也不再撒野,变成了规矩学生。

每天晚上,我都在画室里看书。正则的图书馆里,有很多我爱看的书。管图书的是两个老太婆,一矮胖一瘦高,都终身未婚。她们介绍我看了不少世界文学名著,看了还要问感想如何。有一次我去还《大卫科波菲尔》,她们问怎么样,我说很美很生动,但不深刻。她们说怎么啦,我说比方说,最后米考伯先生当了澳大利亚的治安法官,好人有好报皆大欢喜。但是英国人有没有权利统治澳大利亚这样的问题,就没有一个人想到。如果是俄国作家,是一定会弄个人出来问一下的。她们嚷嚷起来,一个说我不会看书;另一个说文学要的是美不是深刻;一个说深刻是思想的事,思想是哲学的事同文学没有关系;另一个说怎么没有关系,你说尼采是诗人还是哲学家?于是她们两个人对嚷起来,眼睛瞪得大大的,花白头发一竖一竖的。一会儿又和好了,借给我一本尼采的《查拉斯图拉如是说》,和四本罗曼罗兰的《约翰克利斯朵夫》。

读书画画很快乐,生活却十分艰苦。学校提供宿舍,伙房和餐厅,但伙食自理。没有自来水,打开水到老虎灶,洗衣服到井边。有一个由高年级同学组成的学生会,管伙食,贪污是公开的秘密。每月二十元伙食费交出去,顿顿一菜一汤不见荤腥,大家毫无办法。有钱的外出下馆子找补,我呢,一闻到老师家里炒菜飘过来的油气肉味就很馋,就想家。衣服脏,被褥腻,都在其次,主要是经常的都有点儿饿。这个感觉,不是很好。

一九五二年,我上到二年级下学期了,国家整顿教育系统,调整院系,改造私立学校。关于正则艺专,或说要被撤销,或说要并入苏州美专,或说要改为南京大学艺术系,或说要和东吴大学、江南大学、文教学院四校合并,成立江苏师范学院。一时间人心惶惶,教师无心教,学生无心学,画室里经常空无一人。吕去疾先生代理校长,叫大家安心学习,别理会小道消息,谁还听得进去。

后来四校合并的消息得到证实,吕去疾先生拒绝接受,要求保留正则艺专,事情拖了很久。那些高年级同学发动罢课,在校园里游行,要求“把学校还给人民”;组团到东吴、江南等校参观,回来后连续召开全体同学大会,介绍那边的好处。说四校合并以后,师资有多么雄厚,图书有多么多,校舍是东吴的有多么好,改为师院以后公费培养,不交学费不交伙食费肉吃不完等等,都是事实。同学们很起劲儿。我觉得不很有趣,后来就不参加了,天天一个人到二楼画室看看,也没人管。空无一人的画室里,到处是灰尘。墙上的画有的掉在地上有的歪斜了,几扇开着的窗在风里摇摆,时或咿呀一声,像人说话。外面人声杂沓,我往画架后一躲,打开书,就什么都听不见了……

先生不再出门,校园里已看不到他的踪影。有时可以看到吕去疾先生,一副忧思重重的样子。一天,他上楼来关窗子,翻了翻我堆在窗台上的书,说,我家里也有一些书,你可以来翻翻。从他家我借到不少好书,《贝多芬传》《米开朗基罗》之类,还有许多印刷精美的画册。有一本美国小说《石榴树》,单纯、质朴、开朗、幽默,我很喜欢。他叫我别还了,说译者吕叔湘是他堂叔,这书他有好几本。他的家狭小简陋,塞满了书籍画框和木雕。许多乱针绣作品,就这么连框子码在墙角,也没个防尘防潮的处置。我不明白,他干吗不弄得好点儿。

一年后,正则艺专已不复存在。我和班上的几个同学一起到了苏州,成了四校合并以后、在原东吴大学校址新成立的江苏师范学院的学生。凤先生也来了,成了江苏师院的教授,并住进了校园。他仍然不上课,仍然穿着老式长衫,戴着黑边眼镜,时或在校园里曳杖独行。吕去疾先生留在了丹阳,被任命为公立学校江苏丹阳艺术师范的校长。艺师在正则的基础上兴建,国家拨款,资金雄厚,住房和生活条件都有了巨大的改善。但任务是普及而不是提高,方向和性质完全变了。

二十七年以后,一九八○年,我在北京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所,收到年逾八十的吕去疾先生的一封信,邀我到丹阳去参加一个前正则的校友会,商量重建正则的事。烈士暮年,壮心不已,使我感动莫名。那时我正在密云水库,搞一个所谓的“项目”,没有可能前去,只好写了个信,伏维恩师鉴谅。后来听说,那事没有办成,先生也去世了。

从此乱针绝技,终于广陵散绝。

(本文作者:高尔泰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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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2年9月26日 21:04 | 只看该作者
一口气读完所有帖子,有些东西还来不急消化和吸收,但我会不断努力。通读此版,集中回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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